飽食者當常憶袁公。
已沒人記得哪年哪月的某個下午,在田間,一位老人,背上背著斗笠,腰間挎著鐮刀,走在稻田的田埂上,他和人談起話來,總是一副灑脫童真的模樣,給人一種春天般的溫暖。
他多少次拈開稻穗,剖開稻谷的胚胎,尋覓天然不敗的雄性不育株,日復一日年復一年,日升日落,星起星沉,幾十年歷盡辛苦。
他曾經夢到過這樣的景象:禾苗長得像樹一樣高大,稻穗像苞米一樣飽滿,他悠閑地坐在禾苗樹下納涼。他夢想著,有朝一日,能夠培育出更高產的稻種,讓天底下,人世間,再也不要出現餓死人的現象。
這幅景象早已成真。
只是,在袁老離開的這一年,全球70億人口,除了中國14億人和發達國家的15億人,其他地區的糧食安全更加沒有了保障。
世界還是那個世界,而且越來越饑餓了。
01
“習慣”饑餓
此時此刻,我們到底處在一個什么樣的時代?
事物都有兩面性,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。若偷懶一點,可以用狄更斯在《雙城記》中寫的那句名言:這是最好的時代,也是最壞的時代。
就像那些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的算命術語一般,這句話用在哪里都有道理。
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日前發出警告:多達17億人正暴露在能源、糧食與金融系統的破壞之下,人類將面臨二戰后最大的糧食危機。
從印度到南非再到洪都拉斯,在對饑餓的擔憂中,抗議活動甚至搶劫已經在封鎖中爆發。
尼日利亞破落的街道上,一個又一個饑腸轆轆的年輕人,因為沒有工作,只能委身黑幫和恐怖組織的魔掌??墒?,恐怖主義引發的一系列沖突,又加劇了當地的饑餓。
饑餓—沖突—更饑餓,形成了死循環。導致當地的饑荒與軍事沖突一直無法消除,但也漸漸趨近于一種微妙的平衡。
在當地最強大的軍閥壓制下,沖突雖不可避免,但已經可以扼制在一定范圍內。當地居民,或許早已習慣了時不時傳出的槍聲。
一旦饑餓人口大幅增加,打破了這個平衡呢?
毫無疑問,那些本就存在沖突的地區,將面臨更加嚴重的暴力,乃至改變現有的秩序。
根據聯合國《世界糧食安全和營養狀況》數據,2016年,全球嚴重缺糧的人口是1.08億,2017年是1.24億,2018年是1.13億,2019年是1.35億?;径荚谝粌|多波動。
如果說得冷漠一些:世界早就習慣了有一億多人處于饑餓的狀態。各種慈善機構和跨國集團,也早已習慣每年救濟這么多難民。
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,早已適應了一種常見的狀況,可以在此之上保持穩定,并形成了一定秩序。
可俗話說得好,人失其常,無病自亡。
但從2020年開始,全球嚴重缺糧人口這個數值開始發生劇烈變化,達到1.53億。2021年,再度增加4000萬至1.93億。
到今年,饑餓人口在2億以上幾乎是可以確定的,忽然翻了個倍。不論是維持多年的穩態、政治制衡還是生態系統,更重要的是其中每一個活生生的人,都會出問題。
02
催化劑
2022年的世界,是一個比爛的世界,已經回不去從前。疫情只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,是二戰后維系大半個世紀的國際體系正在發生變化,正在發生的烏克蘭戰爭則是催化劑。
根據最新的全球糧食危機報告,地緣沖突暴露了國際農業系統的相互關聯的本質與脆弱,對糧食安全造成嚴重的后果——自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,國際小麥價格已漲超60%,來到歷史最貴區間。
報告很長,但有一個核心觀點:今年肯定有糧食危機。
雖然發達國家的零售和食品分銷系統是有組織且自動化的,但更多的發展中國家仍停留在勞動密集型,更容易受到供應鏈影響。
他們通過賣資源來賺取外匯,用外匯購買糧食。而疫情造成了全球經濟萎縮,這些國家的外匯不夠用了,糧食問題也會隨之出現。尤其在地緣戰爭的黑天鵝下,這個問題愈發尖銳。
因為戰亂,多達30%的烏克蘭農田已成為戰場,而且隨著數百萬人逃離這個是非之地,能下地干活的人幾乎找不到。而每年4月份,是春耕之季,這個時間已經錯過,人類正在承受接下來的惡果。
5月18日,烏克蘭農業部長索利斯也在國際會議上表示,今年烏克蘭的糧食產量可能下降50%,要做好每噸小麥從430美元漲到700美元的準備。
目前,烏克蘭沿海的所有港口都已經被封鎖,即便能夠生產糧食,也無法運輸出去。忽略軍事與政治因素,因為局勢太爛,保險公司也不愿意為運輸提供保險。而沒有保險,物流企業不會愿意接單,無論是海運還是陸路運輸,皆是如此。
供應鏈就這樣被切斷了。
至于俄羅斯方面,自從被踢出SWIFT,即便糧食產量不受影響,也沒法進行交易結算出口糧食。同時,俄羅斯還提供了全球15%的化肥,當世界各地的農民準備播種之際,沒有化肥該何從下手?
撒哈拉以南的非洲,高度依賴俄羅斯鉀肥與氮肥,有的甚至百分百從俄進口。這樣大的市場份額,很難再短時間內被填補,進而影響農業生產,最終動搖糧食安全。
毫無疑問,以上種種原因相互疊加,使得原本就不樂觀的國際糧食市場進一步惡化。
有糧運不過去,運過去了又買不起,自己種糧則沒有化肥,這是本輪糧食危機的核心特點。
03
危機的本質
什么叫糧食危機?并沒有準確定義。
一般認為是糧食短缺,價格大漲,導致很多人的收入不足以支付食品開支而挨餓,嚴重的甚至陷于饑荒。
自25萬年前,智人從樹上爬下來,開始了狩獵采集的原始社會形態。而那個資源匱乏的時代,卻是離“糧食危機”最遠的時代。
而在有據可查的饑荒記載中,20世紀發生的饑荒次數居然是最多的。其中,非市場經濟國家發生饑荒的頻率最高,這絕對不是巧合,也非常不合理。
二戰后,第三次技術革命與全球化浪潮,給全人類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,整個世界也并不缺糧。
僅以最近幾年來看,全球糧食產量連連攀升,2018-2021年,分別為26.5億噸、27.1億噸、27.8億噸、28億噸。不算水果、蔬菜和肉類,2021年人均可支配糧食為710斤。
地球實在太大了。如果不考慮戰爭因素,就單一糧食品種而言,全球所有種植區同時遭受自然災害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,或者說幾乎不存在。
就像美國因大旱而導致糧食減產,中國這邊卻是風調雨順,產糧連增。根據USAD數據,美國因大旱預計減產玉米4000萬噸,減產降幅為13%,但中國和其他地區卻因氣候良好實現2400萬噸增產。最終,全球玉米僅減產了1600萬噸,降幅為1.95%。
所以,就全球來看,糧食總產量只是小幅下滑,為什么會釀成糧食危機呢?
比如在2007-2008年的糧食危機中,那兩年全球谷物非但沒有減產,反而在增產。
有人歸因于華爾街資本的金融炒作,這固然是短期原因,但它們賴以炒作的基礎又是什么?最終的原因,還得歸結于各國政府的行為。
最近,3月10日,塞爾維亞開始禁止出口植物油、玉米、面粉;4月28日,全球最大棕櫚油生產國印尼,宣布禁止所有食用油出口;5月23日,哈薩克斯坦發布了為期6個月的原糖和食糖出口禁令;土耳其、埃及、阿根廷也都相繼實施部分糧食出口禁令。
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印度,莫迪上個月才對拜登說:印度有足夠食品滿足14億人口需要,如果世貿允許,可以“從明天起就準備好為世界提供庫存糧食”。
沒想到一轉眼,5月14日,印度政府突然就宣布,為了確保本國糧食安全,已將小麥出口列入禁止類別。
這說明,本來以為自己糧食很安全的小麥產出大國,也覺得未來非常不樂觀了。
不論對與錯,各國政府這種貿易保護行為,必然會是的正常的糧食貿易行為大幅萎縮甚至中斷,再度推升本就高企的糧食價格,原本還只是擔憂的糧食危機很快就會成為現實。
顯而易見,如果不實行這種糧食貿易保護行為,國際糧食的少量減產根本不至于導致供給大幅減少,也就不會釀就全球性的糧食危機。
整體來看,糧食減產確實不多,但部分地區的減產導致局部糧價上漲,經由各國的貿易保護行為,就會像病毒一樣蔓延至全球。
簡單來說,現代糧食危機的本質,是正常的貿易市場被認為破壞導致的。
再回顧2008年的危機,如果當時人們能遵循市場規律,對糧食貿易不加干涉,反而是最佳策略。但是貿易保護行為競相以鄰為壑,反而共同受損:糧食進口國為高糧價付出昂貴的代價,出口國則失去了出口的好時機。
這正是市場行為遭受破壞的代價,不僅會導致糧食危機,經濟危機也往往是由此加深延長的。
可以說,絕大部分糧食危機均是市場的缺失導致的。就全球而言,越是在糧食緊缺的時候,越需要各國政府合作,保持糧食市場的開放,任何形式的貿易保護行為只會加劇全球糧食危機。就一國而言,構建一個開放有序高效透明的糧食市場,比單純強調生產更有意義。
只是,全球經濟再次面臨不景氣,國際貿易保護主義再度抬頭,這不是好現象。
現如今,美國保守主義盛行,歐洲政治斗爭激烈,整個世界也已陷入持續低增長,貨幣超發、資產膨脹、貧富差距加速擴大,并引發出各種此生災害:國際沖突、經濟危機、股災。
人類正在上演貿易戰、貨幣戰與秩序重構戰,全球化全面退潮。
04
尾聲
這個世界真的很亂,慶幸的是,我們生活在最安全的地方。幾千年來,中國人都有未雨綢繆的優良傳統,高層也有著非同一般的遠見。與海外相比,我們的情況好得多。斷糧肯定不至于,但糧食價格稍漲勢必然的,大家要做好心理準備。
各國小麥儲備占全球比重,來源:美國農業部
曾經有人相信,只要有錢,總能買到糧食,還批判18億畝更低紅線不符合市場規律。
但如今的現實,所有人都看到了,這種靠鈔票支撐起的依賴,實在太脆弱。
我們若不是早幾年守住了18億耕地紅線,現在的后果真的不堪設想。糧食不是普通的消費品,而是最基本的戰略資源,更是最有效的自保武器。
一粥一飯,當思來之不易;半絲半縷,恒念物力維艱。今時今日,珍惜糧食,已經不僅僅是反映我們古老美德的問題,更是現代文明遞進、社會進步的一個標尺,也是家與國維系的鑰匙。
袁隆平先生“把飯碗掌握在中國人自己手上”的夢想,早已成真,國人的溫飽問題得到解決。我們除了懷念與敬仰,也該行動起來——緬懷袁老,讓我們記住曾經的饑餓感。
每一代人,乃至每一個人,都有自己的責任。做好該做的事,才是對逝者最好的紀念。